如果从长远考虑，我们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那么，从短期着眼，我们就是我们所创造的观念的俘虏。我们只有及时认识到这种危险，才能指望去避免它。

——[英]哈耶克

最近，“哈耶克”这名字经常于不经意间出现在脑海里，是什么原因呢？我暗自寻思。想念山城岁月了吗？也许吧，那一段快乐充实的读书日子留给自己的记忆始终是鲜活而清晰的，无数次想再回去走走，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绵延悠长的雨季和奇特美丽的风景，当然，最想看看那里最熟悉最难以忘怀的人。这就是原因？好像也不尽然是。每天下班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总会在书架前徘徊，时不时将哈耶克的著作一本一本地抽出，漫无目的地翻看。这位1974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却因他“不合适宜”的哲学、法律、政治思想而广为人知，他是我做硕士毕业论文时的研究对象。难道是我的潜意识让我回到对他的研究上来？蓦然间，我明白了，是我“病”了，我有“心病”。

心病

四月初，校团委关于2011年度的“五四”表彰文件发布了，一长串的名单之中，我只寻找三个名字，当然都是093班的。这三个名字早在班级里的公开推选中我就已经知道了，当时非常开心，因为当选的三人都是新一届班委成员。这样说不是不希望非班委同学当选，而是班委因其特别的身份当选意义尤深，特别是093班这届新班委更是如此。

上个学期接手这个领导、老师评价都不好的班级时，心里很是忐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原以为将两个班级圆满带毕业了可以休息一两年，再从新的大一开始带起。半途接手，在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情况了解后，作为新上任的093班班主任我第一项实质性的举措就是改选班委，而且在犹豫斟酌了许久之后，纵然是面对学生委屈的泪水，毅然狠起心来对班长和团支书的人选进行了调整。这项了无新意的举措，却在班里激起了强烈的反应，不少学生私下里同我交流着新班长人选是否合适，新班委调整面是否过大，班里同学心理能否适应等等问题，甚至有其他班级的同我关系较好的学生干部也过来提醒我。说心里话，当时压力颇大，如若这步棋活不了，以后班级工作的开展将会困难重重。但我有两点自信：一是虽然职位是我任命的，但这十一人新班委人选是大家推出来的，是有民意基础的；二是我的经验和眼光。

实际上，新一届班委的组建最让我暗为重视的却是副班长的人选。我同很多班主任交流经验时，我都会谈到自己的这点体会：一个优秀的副班长可以顶半个班主任。甚至可以说，一个班级的学风和班风同副班长有着最为直接的关系。学生干部在递交自荐书时，很少有人愿意主动申请做副班长的，都因为所谓的得罪人最多职位而择其它。很多班级出现副班长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而中途辞职的，或者做个老好人睁一眼闭一眼算了，更有甚着“同流合污”，自己都管不住自己。说实在话，在新班委的职位任命上，我为副班长的人选所付出的心力是远超其它任何一个职位。

“五四”评优，新副班长周倩倩同学被全班同学推选了出来，当我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心中蓦生欣喜和宽慰之感。093班在不断地进步，风气也在逐渐好转，从未获得过集体荣誉的他们，这次被院里作为主题教育月先进班集体推荐到学校，这一切我知道周倩倩是居功至伟的，因为她所承受的心理负担，更因为她顶住了巨大压力，我需要告诉她这次被推优上的意义和价值，告诉她坚守公正的意义和价值，我明白她的心里一定有不少难言的委屈，她很需要一次释放。但谈话的机会一再推延，因为最近两个多星期，从毕业生党员发展工作开始，一系列的工作直到将学院老师的职称申报材料彻底交清为止，我几乎都是在加班中度过的，在疲惫之余总是想到有一颗委屈的心需要安慰和肯定，有一种真挚的信念需要坚定和深化，因无法抽空交流而焦躁，“心病”由此而生。

意外

坐在我的面前，周倩倩始终给我一种踏实信任的感觉。她说，自己感到很意外，没想到同学们会选她，她自己想都没想过，因为她让很多的同学吃了“闭门羹”，不仅如此，她对班里的每一堂课和每一节晚自习都作了翔实的记录，定期向我汇报，出现一些突发情况也能及时告知我，对班里活动的开展也能及时将同学们的心声以及她自己的意见传递给我。

她感到很意外，我也有点，说实在话，大家不推选她我也觉得正常，我也不敢奢望大家将票投给一个始终“为难”他们的人。但事实再一次告诉我，我那一颗被社会化、世俗化的心低估了同学们内心那股最为原始而又最为单纯的渴望。之所以说再一次，因为以前我做班主任时的副班长王芳和赵颖，也是如此开展工作的，但两人在班里推优中总能脱颖而出，最终两人都发展成党员了。有班主任曾问过我，对副班长究竟应该怎么提要求。我说核心要求就是一句俗话：一碗水端平。

周倩倩告诉我，在刚开始她的压力很大，虽然班级的批假权被我收回从严控制，但还是有很多同学私下里找她请假，请她开方便之门，都被她拒绝了，她没有给任何人以任何不正当的理由一丝一毫的缝隙。我知道当时实际上有很多人抱怨她，甚至有极少人背后指戳她、谩骂她，但她始终将班级纪律这碗水端得平稳得不见丝毫波纹。

我告诉她这次大家推选你，不仅仅是肯定你的工作，更是感激你的付出，因为正是因为你的坚守，实现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公正的渴望和憧憬。他们向你投出了一票，毋宁说是向公正投出了一票，他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捍卫了公正的尊严，更是捍卫了自己做为一个人的尊严。

追问

不经意间想起哈耶克，原来主要是因为这件事触动了我自己内心的情绪，我这才记起，我的硕士毕业论文的大标题是《践踏者？捍卫者？》。那篇论文主要是为哈耶克的法律正义思想进行解读和辩护，并对流行的所谓社会正义论思想进行了批判。

面对校园外纷繁芜杂的世界，这样的努力值得吗？有意义吗？这实际上是当代整个教育面临的一个共同问题。这样的质问潜下了随它去的放弃思想。可是我们真能放弃吗？

现代人越过越累，疲惫感并没有因为科技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和文明的提高而有丝毫减轻，而且日久弥深。我们生活中一个凡事复杂化的社会里。有人总是感慨学生时代的单纯，甚至有人讥笑学生的幼稚和浅薄，其实应该讥笑的是现代人自己。道理总是很简单，却总是于现实中被复杂化，甚至是冷漠抛弃。在彼此心照不宣的复杂中疲惫里渐行渐远，只将简单、纯粹、幸福放在梦想里，随着文明的推进，愈发成为一种空想。尼采喊道：“高贵的灵魂，是自己尊敬自己。”可是现代人在层峦叠嶂的虚荣和利益面前，早就忘记了自尊，而且学会了作践自己，也适应了这样一种状态。文明的异化，这当是一种表征。渴望简单的尼采最终被现代文明的复杂性给逼疯了，就算死也不得安生，还要被泼上现代文明种种义正辞严的“脏水”。

既然已经放弃了，既然已经选择了同坠深渊，为什么还要追忆，还要憧憬，还要教育呢？排除掉行走社会的“唱戏”之说外，应该还是内心深处的渴望，一种带有本能性的冲动。而这源自何处呢？教育是一个源头。

在不断流逝的人生旅途中，曾经被简单、纯粹、信仰感动过，曾经为这一份感动而默默捍卫过，曾经也感受过生而为人的尊严，那么，这种感觉永不会磨灭，就算在以后的路途中迷失得再远，也还能在蓦然举首间依稀寻见皈依回返的小径。以一种保守主义的姿态正言，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学生的内心里保存下那一份感动、那一丝尊严、那一粒饱含希望的种子。教育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那还枉称什么殿堂、师者，还奢谈什么师道、希望。当教育都不珍惜尊严的时候，我们的民族必将迎来深重的灾难。

对学生最简单最纯粹的心灵进行呵护，是每一位教育者的良心选择和必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