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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玥专栏】唯有时光(小说)
来源:淮师新闻网 时间:2015年05月03日 22:11   点击数:

午后的阳光明艳绚丽,透过落地的玻璃窗,让整个屋子都洒满了淘气快乐的气息。我轻步走进来,“哗——”地一声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昏黄幽暗顿时笼罩了周身。放上CD,是石进的《街道的寂寞》,柔缓的音符如溪水般潺潺流淌,仿佛在诉说着封尘多年的孤单和哀伤。

我坐在地上,开始整理一些旧年的物品——快搬家了,妈妈只让我带走一些最重要的东西。一伸进橱柜,我的手便摸到了那本相册,天蓝色的封面已然泛黄,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轻轻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皙的少年,高瘦的他穿着浅紫色的体恤衫,站在一墙灿烂的紫藤花前,正向我温和地微笑——整整八年了,以这样的方式,我终于和他再次相遇。

那是个盛夏,才上初一的他来我们家补课。妈妈是市一中的数学学科带头人,自然到了假期还要加班加点。那天,我穿着半新不旧的海纹衫,两条小胖腿闲不住地在屋里乱转,开心极了,“就我一个人真不好玩,终于有大哥哥大姐姐来啦!”也不知怎么地,在一群嬉笑打闹的学生中,我偏偏做了他的“跟屁虫”。他去厨房倒水,我就紧随其后;他趴在桌上写作业,我硬是爬上旁边的凳子赖着不走;甚至他去卫生间,我都愣愣地蹲守在门口……妈妈觉着我碍手碍脚,想尽办法撵我走,倒是他反笑着来劝:“张老师,宝宝并没打搅我呀,没关系的。”他说得没错,每次上课,我就坐在他旁边玩手指,一连两个小时静静地连个泡儿都不冒。他似乎也很给我面子,往后便提早来二十分钟,耐心地陪我尽兴玩一会儿。“我们家的猴儿,怎么见到你就乖得跟只小羊羔似的?”妈妈甚是称奇,不过也着实高兴。

他叫江炎。那是1997年,我4岁,他12岁。

我妈妈从教多年,各式各样的学生见了不少,而江炎便是她最看好的几个学生之一。他聪颖过人,勤奋踏实,而且随和谦逊,反正在我妈嘴里就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孩子”。后来,偶然间知晓他的妈妈陈阿姨竟然和我妈是失散多年的“闺蜜”,我妈对他的疼爱和器重更是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因父母忙于公司事务常年在外,他和年迈的奶奶生活,我妈就经常带他回家来,学习上认真辅导,生活上悉心照顾。我妈让我叫他“哥哥”,可我自幼调皮,只是漫不经心地叫了几声,便直呼“小炎”了。

用我妈的话说“小炎学习上超有悟性”,也正因如此,他便多出了许多轻松的课余时间,打打球,跑跑步,骑车兜兜风,还有便是带我出去玩。他的身边围绕不少“跟班儿”,这一来倒是壮大了我们的“游乐团队”。

为了煞一煞我的疯个性,刚满五岁我便被妈妈送进了少年宫的拉丁舞班,每周六下午要铁打不动地去上课。而小炎,带着他的哥们儿胖子和阿强,就自告奋勇地当上了我的忠实“接送员”。在拉丁舞课上,我的搭档是刘昊,因为他像个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我就直接叫他“豆干”,到现在这绰号叫了十四年还改不了口。有一天少年宫举行儿童节公演,我穿着紧身的白色舞蹈服,踩着金色高跟舞鞋,和“豆干”上台秀了一段“牛仔”。熟不知这牛仔舞是最能考验人的活力和体能的,我乐得快活跳得激情四射,掌声阵阵,把个“豆干”差点儿累得倒仰。下了台,小炎微笑着迎上来,递过一杯冰镇橙汁,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蛋说:“我们宝宝真是个小明星。”回家时,已是夕阳西下,街道两旁华灯初上,音像店里放着粤语老歌。我坐在小炎的单车后面,一边吃着他买来的豆沙冰,一边悠闲地晃荡着两条腿,别提多自在了。胖哥对我说:“小鬼,你瞧见没,炎哥今天不停地鼓掌,兴致可高啦!”阿强也在一旁挤眉弄眼,表情搞怪。“当然了,宝宝今天跳得棒极了,不是吗?”小炎回过头看着我,眼神澄澈,嘴角上扬,暖橙色的夕阳照过来,映衬着他白皙俊秀的面庞,我的脑海中便深深铭记下了这美好温馨的剪影。微热的夏风拂过我的耳际,吹起他洁白的衬衫,我隐约闻到了一种很清爽很干净的气息……

两年过去了,我的拉丁舞终于“修成正果”,我也终于等来了渴盼已久的七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当然还有小炎、胖子和阿强带来的一大群学生,齐聚首来为我庆生,那场面真是壮观。我穿着粉粉的公主裙,顶着亮闪闪的寿星帽,在一只又大又漂亮的五彩蛋糕前大说大笑,手舞足蹈。小炎送了我一只很精致小巧的玉镯子,他轻轻地为我戴上,说:“希望宝宝永远开心,永远幸福!”我很陶醉于他的微笑,他一笑,眼睛便会弯成月牙儿,然后浅浅的笑纹荡漾开来,使人觉得温馨非常,如沐春风。可是这一次,我轻轻捂住了他的嘴,甩着两条小麻花辫儿,嗔怪道:“小炎,我已经七岁了,快上小学了,怎么还是‘宝宝’呢?”他一听,笑得更灿烂了,摸了摸我的头说:“不错不错,濛濛说得很对。”于是,在当了三年“宝宝”后,我终于成了小炎口中的“濛濛”。

1999年,我上了市一中附小,和小炎的初中部只隔着一条街。那一年,小炎初三。妈妈整日忙于毕业班的教学任务,无暇照顾我,便请来了保姆赵婆婆。赵婆婆大概六十上下的年纪,十分温和慈祥。每天下午五点,她就牵着我的手回家,我边玩边做花一个小时写完了作业,便乐颠颠地拉上赵婆婆出去转上一圈,而后便到陈大伯的小吃铺上“报到”——排队买米团。那米团是把一大勺米饭平摊在蒸锅布上,倒上一小碟榨菜,抹上几抹甜面酱,再放上一根火腿肠,然后把蒸锅布卷起来,紧紧绉上几道,打开一看,一个又白又香的米团便大功告成了。我打开自带的饭盒,装上米团,便向街对面的市一中门口奔去,急得陈大伯在身后直呼“小心”。那时大概是晚上七点,小炎他们毕业班正好放学。

我在“放学大军”中费劲地抬头张望,一发现小炎,便乐得一蹦三尺高,像“自杀飞机”似的冲了过去。小炎也很开心,顺势接住我,把我举得老高。他那时大概十四五岁吧,运动细胞锻炼得相当发达了,抱起我这个“小布丁”简直易如反掌。脚刚着地,我就邀功似塞给他米团,他便送给我盼望了好久的笑容。随后,他来到电话亭,给赵婆婆的BP机打传呼留言:“婆婆,我接到濛濛了。晚些会送她回家。”然后,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牵着我的小手,穿过四条街走进了一家装饰典雅的快餐店。在店里的僻静处找到座位,小炎给我点了一盒薯条,一杯温热的奶茶,又递来一本绘图版《红楼梦》,自己便埋头静静地做起了作业。我和小时一样,也不打搅他,很乖地在旁边读书。到了九点,做完了一大半作业,他便收拾好书包,载着我回家。

满天繁星,夜色浓稠。有时,我兴致很高,便给他唱歌:“柳树姑娘,辫子长长;风儿一吹,甩进池塘;洗洗干净,多么漂亮……”或是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背诵《红楼梦》里新看来的诗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便笑言:“濛濛,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呀?”“什么叫‘多愁’,什么叫‘善感’呀?它们香吗?好吃吗?”我满腹狐疑地望着小炎,似乎还沉浸在奶茶的美味中。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嗤嗤直笑,就是不说话。如水的月色下,我们欢快如银铃的笑声洒满了一路。

上小学以后,每年“十一”长假、“五一”长假,更不用提寒暑假了,小炎总是带着胖子、阿强,还有他高中时的同学“眼镜”、“飞毛腿”等等,一起来带我出去玩。妈妈总是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夸小炎:“这孩子越来越出色了,才上高二就一连拿了全国奥林匹克竞赛数学和物理一等奖,将来一定不简单!”然后,便斜眼瞅着我叹气,“濛濛啊,近朱者赤,你什么时候能比得上小炎哥哥一半优秀呢?”小炎就急忙在一旁打圆场:“张老师,濛濛还小,她只是成绩不稳定而已,以后加把劲儿准行的。”我对着妈妈拌着鬼脸,然后一转身像猴儿似的爬上小炎的单车,一帮人呼前唤后、扬长而去了。

三年级时“五一”放假,小炎在我们家吃过午饭,送给我一本译林精装版的《简•爱》。我竟然津津有味,一连看了四章,我妈甚是惊讶,“真是听话,只会好好读你推荐的名著。”小炎在一边听了,笑而不语。这时,碰巧胖子他们来敲门,原来是约我们一起去溜冰。我迫不及待地套上一件藕荷色的背带裙,简单梳了疏童花头,便缠着小炎一起走了。到了溜冰场我才发现,相比于往常的一帮哥们儿,这次多了个姐姐。她叫沈佳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白皙光滑的皮肤,真是个“脸若银盘,眼如水杏”的大美女。那天,她穿着浅蓝色的碎花短裙,透明丝袜,乳白色的浅口凉鞋,好不惊艳。她带着一缕茉莉花香,窈窕走来,温柔地叫了一声:“小炎。”我不经意地一抬头,小炎在淡淡地微笑。看着玉树临风的小炎,亭亭玉立的佳蕙姐,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伤心和失落。

不过,我的“小伤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小炎牵着我在溜冰场尽情地驰骋,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惊险刺激”和“风驰电掣”。趁我不防,小炎轻轻抱起我转了个圈儿,哇酷毙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旋转,我简直乐到了极点。然后,小炎开始耐心地教我滑冰,我不知哪来的胆量和毅力,在跌了无数跤后,仍旧咬牙坚持。他心疼地要过来扶我,我轻轻地推开他,说:“小炎,我能行的。”最后,我终于也能有模有样地滑上几圈了。他欣喜地来和我击掌庆祝,“飞毛腿”举起相机——“咔擦”一声,两张笑容满面的脸庞,凝聚成了永恒的美好。

回家路上,“眼镜”无意间抱怨道:“炎哥,你也太不给佳蕙面子了,这么冷落人家。你不知道,沈大美女这次是专程为你来的?在场边站了半天,你也不顾她,结果坐了一坐她就走了。你也忍心?”我在后座上,愣愣地等着小炎的反应。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用力踩着踏板。阿强悄悄给“眼镜”使了个眼色,朝我快速一瞥,高声说道:“你小子注意点场合,别玷污了人家小孩子纯洁的心灵。”不知怎么的,我一句话冲口而出:“谁是小孩子?讨厌,我才不小呢。”我心里莫名地难受极了,干脆一扭头伏在小炎的后背上,再也不理一脸愕然的阿强和“眼镜”了。

到了楼下,小炎独自送我上楼。快到门口时,他转过我的身子,掏出干净的蓝方格手帕,帮我擦了擦眼角。他蹲下来,微笑着耳语:“濛濛,别听他们胡吹。”我听了,心中大畅,马上破涕为笑了,那时我才刚满十岁。直到现在,我都否认自己当时对小炎产生了爱慕之情。也许,身为独生子女的我,只是对时刻依恋着的他将要离我而去,有一种深深的担忧和恐惧吧。

后来,在和胖子一次偶然的闲聊中,我才知道沈佳蕙是市一中的“校花”,每次考试的年级名次都紧跟在小炎后面。“别说是一个班了,我们学校追她的男生都能编上几个营呢。她主动示好,炎哥还不领情,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不知不觉中,小炎已经上了高二,一有空,他就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去快餐店解馋。不料,一个平常的秋夜,我们刚出店门,便看见了沈佳蕙。她定定地站在风中,飘逸的长发被吹乱了,可脸上的神情却更迷乱。她快步上前,激动地说道:“小炎,你就这么对我?”小炎迅速缓过了神儿,一字一句平静地说:“佳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该说的话也在那封信里都写明了。我们不要再互相牵扯了,好么?”我有些惊惧地看着她,曾经娴静温婉的风姿早已荡然无存。“那我算什么?”“你很优秀,是我很欣赏的一个同学。”“那她呢?”佳蕙猛得指向我,尖声问道:“她又算什么?”小炎推开佳蕙的手,显然严肃了,“不许你针对濛濛。”好一会儿,佳蕙无声地看着我们,然后低下头,转身离开了。萧瑟的秋风吹过,擦过树杈发出“沙沙”的呻吟。我第一次觉得,如此美好的月夜,可以那么澄澈静谧,也可以那么寒彻心扉。

2003年,小炎进入了学生时代最关键的一年——高三。有时自习较晚,他就借宿在学校近旁的我家,我妈妈也会变着花样给他加餐,加补品,可是也许真如他自己的笑言“能量消耗入不敷出了”——每天仍然很疲惫。唯一欣喜的是,不久,捷报传来,小炎如愿考取了清华大学建筑系。

七月返校,我和妈妈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艳阳当空,每个人都欢喜非常。男生们穿着洁白的衬衫,深色牛仔裤。女生们身着洁白的连衣裙,胸前别着一朵玫瑰,束着浅粉色的发带,偌大的校园里处处洋溢着花香和青春的朝气。回去的路上,小炎和我并肩走着。他指着那些身着毕业裙的女生,微笑地看着我,“真不知道,濛濛十九岁时会是什么俏模样?”然后,他理了理我的发辫,颇为郑重地承诺道,“到时候,我一定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好不好?”他顽皮的表情,让那白皙的脸庞盈满了神采。当时,看着他身后的荷塘美景,我想起了“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柔美欢欣。

八年后的今天,我也十九岁了,同样考取了清华建筑系。然而,在我的毕业典礼上,却始终没有等来小炎的身影。

毕业的当年暑假,小炎便同一群大学生千里迢迢自费赶到贵州省,参与了当地共青团与中国青年报等联合主办的支教活动。

“看着高年级的学姐们去四川等地支教,真的‘眼馋’,因为参加支教是埋藏在我心中许久的一个小小梦想。这个夏天终于将梦想照进了现实,真的很开心。”

“那里的孩子特别可爱!真的希望通过支教,打开他们的视野,让他们看到希望,点燃他们内心的梦想,哪怕只是点燃了一个小孩的内心,那对我们而言,都非常有意义。”

“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们深知孩子们害怕别离,就准备早晨七点多钟出发离开。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好多同学一大早就来到教师宿舍门口等我们。他们真的特别纯朴,看到他们来相送,我们的眼眶都红了。很多人会质疑短期支教,但我想,我们或许做得还微乎其微,但是若能点燃他们内心的希望之火,在他们心里播下快乐的种子,给了他们不畏惧目前艰辛环境、沿着希望走下去的勇气的话,哪怕是只让其中一个小孩萌发了坚持自己梦想的勇气,我想我们做的还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在给我的来信中,每每谈及“支教”,小炎总是显得十分动情。

令我没想到的是,毕业后,小炎和同去的一位女生竟毅然决然地到那里工作去了,他们要把美好的青春和金色的理想永远留给云贵大山的孩子们。

与我搭档过的舞伴“豆干”,和我一直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也是少数几个——见证了我和小炎曾经的快乐,在失去小炎后陪伴我沉默的人。他仿佛知道我的心结,直截地说:“濛濛,想哭就哭吧。我只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呢?”我说:“小炎,他既不是我的哥哥,也不是我的情人。但他无疑是我作为独生子女履历中,最难忘的一个人。对他任何轻率的定位,都是亵渎。你明白吗?”

人生漫漫,这个世界会淡忘掉许多许多的往事。但时光会永远记住那曾经的欢笑,曾经的相伴,曾经一切的美好。

夜风吹过,我默默地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耳机里播放着黄磊的老歌《云烟》——

“切莫走近,让他是云烟。切莫走近,让他是云烟。到我的梦里来,到你的梦里去。我爱的人,爱过我的人,让他永远是云烟,永远是少年,永远永远是梦幻……”

是的,唯有时光。

终于让我再一次旁若无人地泪流满面。

【《唯有时光》创作谈】

写完这篇小说后给身边的同学看,他们在唏嘘感叹后不忘追问一个雷同的问题:“小炎和濛濛是什么关系?”坦白来说,这一点我也说不明白。是爱情么?显然不是;是兄妹之情么?又没有那么单薄。

好长一段时间,冷眼旁观校园“情侣”的聚散离合,我总觉得青春岁月里的校园爱情只是一场空虚的、暖昧的、不负责任的游戏;而成人后的恋爱、结婚“一条龙”却又太过功利和现实。男生和女生之间难道没有一种真诚的、纯粹的、经过岁月的冲刷后仍然美好无瑕的情感吗?

我在期待和探寻,于是,便有了这篇《唯有时光》。

【刊发于2015年第2期《儿童文学》(杂志】

(作者:董玥 审核:朱延华)

关键词:董玥专栏

本文来源:淮师新闻网责任编辑:朱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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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