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淮阴区码头镇的韩信胯下桥。
名人故里、运河之都——淮安市坐落在古老的淮水、泗水和邗沟交汇处。这座城市的初始之名为淮阴。宋人祝穆在《方舆胜览》一书中,曾言及淮阴得名之由来:“东楚淮阴,许氏《说文》:‘水之北为阳,水之南为阴。’县在淮水之南,故曰:淮阴。”(《方舆胜览》卷四十六)自公元前223年秦设淮阴县以来,她已有了2300余年的历史。而淮阴的知名,则始于西汉王朝的大将军——淮阴侯韩信。
在这片南北水系交汇处,历史上先后出现过诸如甘罗城、淮阴故城、韩信城、射阳故城、角城、仓城、柘塘城、刘王城、西辽城、山阳故城、新城等大大小小十多个城池,这些城池既标志着往昔的繁盛,也承载和积淀着一方地域丰厚的历史文化。
限于篇幅,本文仅对甘罗城与韩信城的历史遗踪予以发掘和展示。明代文人张羽《清口》一诗云:“豁达两河口,前与黄河通。髙岸忽斗折,清淮汇其中。甘罗城在南,韩信城在东。一为秦人英,一为汉家雄。人生有不死,所贵在立功。”(《静庵(居)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以下简称“四库本”)诗人以清口(古泗水与淮河交汇处,在今淮阴区码头镇附近)为坐标,为过往淮上的人们寻觅凭吊古城形胜——甘罗城和韩信城指明了方位。
据《战国策》和《史记》的记载,甘罗,下蔡(今安徽省颍上县)人,其祖父为战国时秦武王朝左丞相甘茂。甘罗初为秦文信侯吕不韦的近侍之臣,因别出奇计蚕食燕、赵,年仅十二岁,便被秦王封为上卿,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神童政治家。
关于甘罗城的文献记载,全国有三处,一处属讹传。其中知名度最高、相传最早的就是江苏省淮安市运河边上的甘罗城。在文献中较早提及此城的,是北宋文人徐积(公元1028年——1103年)。他在《登淮阴古城并序》中云:“盖以传考之所谓甘罗城者,非也。谓之淮阴故城,可也。余登斯城,为之叹息久之,盖韩侯天下之奇丈夫也。方其寄食妇人,受辱于市,其志固巳大矣。及乎出自亡命,杖钺而起,决策东向,项籍之辈已在掌中,而天下胜负定矣。其兵一出,遂虏魏王,禽夏说,斩成安,威震海内,战胜而不骄。方且问谋于败军之将,西面而师事之,一何奇也。平齐之后,请为假王,行县陈兵,藏匿亡命,此皆智者之所不为,一何谬也。然而云梦之游,盖亦遽矣。
此实髙祖豁达大度,其弊入于不审,而果于用诈,遂令无罪无辜,身被囚絷,怏怏不能平,郁郁不可活,而至于此之极也。方此之时,以义处命,能平其心者,是何人也,是其所养者。已充所充者,已固利害,不能摇死生,不能变奸人,不得施其计,辩士不得措其辞,确乎不可拔者也。至如韩信者,其才虽奇,而所养实不与此,故可以处无憾。故能却武涉,拒蒯通,知义利之所在也。即不可以处有衅,而况身被废辱如此之甚。故其侥幸万一,终之以败死,支体分裂,肉骨糜烂,亡宗赤族,为万世之笑,岂不哀哉。余既为诗,因序其事,其亦庶乎。登高而赋,为功臣之警戒也。
此城不可名甘罗,淮阴侯国冤忿多。其气郁郁而勃勃,遂令平地生嵯峨。”(《节孝集》卷十三,四库本)由此可知,早在北宋以前,人们就一直相传古淮水旁的这个古城遗址是甘罗当年所筑,因名为甘罗城。而徐积则是第一位对此城的称谓提出了异议,并欲为之正名的人。徐积本楚州山阳人,治平二年(1065年)进士,与苏轼及其门人多有交往、酬唱,元祐元年(1086年)因荐而为楚州教授,晚年自号“淮上老人”。按理说他对淮上的历史变迁和人文掌故应是比较了解的,但从他的这番异议来看,也只是缘于“奇丈夫”韩信生于此,进而触发了自己的一番联想和感慨而已。徐积并未列举出此城非甘罗城的文献依据,他也没有详察这个甘罗城的西边就有淮阴故城,东边还有韩信城。所以,他的这番异议之后,人们并不以为然如南宋嘉定年间,江苏常熟人赵伸夫(1162年—1222年)知楚州时,曾“献议于朝,谓淮阴之门户,县北遗址俗呼为甘罗城,六朝驻兵之地,盍亟修之。有旨令公相视,诸故老皆曰:‘金由青、徐而来,其冲要有二:大、小清河是也。相距余十里,小清河直县之西,冬有浅处,不可以舟。大清河直县之北,与八里庄对。绍兴间,金三至淮,重兵皆由此出。’公即条上,以为此地要害,若迁县治,板筑于此,形势增壮,过于淮阴故城,从之。今之新城,乃公所创也。”(袁燮《秘阁修撰赵君墓志铭》,《絜斋集》卷十七,四库本)可见,赵伸夫对甘罗城遗址的军事冲要地位是非常看重的,他也是较早在这个遗址上复建新城的人。事实证明,将淮阴县治迁于甘罗城,大大增强了楚州的军事应变能力,赵伸夫也因此受到了人们的称道。
此前,南宋主战派将领张浚属下刘宝守淮东时,也曾建议修筑甘罗城,认为“其城直临淮岸,在两清河之间,居海、泗两州中。……盖此处以舟为便,若河口有备,则楚州正在腹内,而捍御之计,尽仰甘罗城,其楚州即合作第二重家计。”((明)杨士奇等撰《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百三十五《御边》,四库本)但此议最终未能付诸实施。至宋孝宗隆兴(1163年)元年,显谟阁直学士虞允文“到镇江见戚方,说亦必欲守清河口,画到图子欲于河口之南,因甘罗城旧基筑小堡,藏车战船以待用。韩彦直欲沉船打撞,必争于敌人叛盟出船之初,与戚方之说亦合。”(同上)但皆为纸上谈兵,真所谓“议论未定,兵已渡河。”(《盛京通志》卷六十六,四库本)自赵伸夫修筑甘罗新城后的几百年间,此城因黄河夺淮之变,又曾几经兴衰。新城沧桑,历历可见。
南宋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此距甘罗新城筑后五十年,南宋祈请使一行北上有《行程记》云:“三月初九日,过甘罗城,渡清河口。至清河口,守渡众官迎入军治设宴。出城,宿舟中。”((元)刘一清撰《钱塘遗事》卷九《丙子北狩?祈请使行程记(日记官严光大录)》,四库本)是知甘罗城依然如故。
“元泰定元年(1324年),河决城(按:指清河故城,在县东十里大清口,宋咸淳九年,淮东置制使李庭芝筑。)圯,县尹耶律布哈迁治于甘罗城。”(《清一统志》卷六十四《淮安府?清河旧城》,四库本)此距甘罗新城筑后近百年,清河县治的迁入,无疑又给甘罗城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然而好景不常,清河县治入驻仅仅四年,元“天历元年(1328年),达噜噶齐又以地僻水恶再迁小清河西北,即今县治(按:在今淮阴区码头镇)。”(同上)当县治移出之后,元末诗人陈基再经此地时,甘罗城已是另一番景象了:“落木萧萧雁渡河,西风袅袅水增波。甘罗营里秋声急,韩信城头月色多。淮市有鱼聊可食,楚山无桂不须歌。古今无限关心事,付与当年春梦婆。”(陈基《夷白斋稿》卷九《淮阴杂兴》,四库本)诗中不言甘罗城,而云“甘罗营里秋声急”。可以想见,此时的甘罗城已颓圯为一处秋声萧瑟的野营了。
由于甘罗城紧扼运口,明清时期,此地则更多地与漕道的治理和南北游客的探访相关联。
《江南通志》卷二十三载:“清河县知县署在清河口,明洪武三年即旧基重建,县丞署在甘罗城。”清河口与甘罗城隔河相望,清河县丞署既在甘罗城,说明此城还有人烟,并未废弃。但此城究竟还有多大规模呢?据《咸丰清河县志》载:“甘罗城周427丈”。明永乐初年,诗人吴溥(1363年—1426年)有《赋甘罗城赠王纪善可贞》诗云:“甘罗年少天下稀,当年筹算孰能违。燕丹既归赵城入,诸侯日瘠嬴秦肥。秦皇勋业连四海,东望淮阴小如带。当年曾此筑高城,留得千秋旧名在。竹篱茅屋三两家,垂杨夹道鸣雏鸦。人间岁月惊几换,昔时城郭今桑麻。双旌摇摇指东鲁,此日登临重怀古。丈夫须作远大期,出处肯与常儿伍。临淮五月新雨凉,薰风满路红蕖香。笑谈指点王国近,浩歌一曲凌苍苍。”((明)曹学佺编《石仓历代诗选》卷三百四十八,四库本)“昔时城郭今桑麻”的甘罗城旧名依然,但零落得仅剩“竹篱茅屋三两家”了。不久,平江伯陈瑄莅淮督理河务,先后筑坝、建堤、开河、置闸,甘罗城及其周边地段,闸坝星罗棋布,千年古城渐成河口孤岛。“《运道考》:甘罗城东有天妃祠,祠东北为天妃口。永乐初,陈瑄置新庄闸于此,为入淮之口,后移于三里沟,在甘罗城东南,谓之通济闸。万历六年,又移闸于甘罗城南,西接淮口,即今之运道。”(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二《南直四》)按,万历六年(1578年)一作隆庆六年(1572年),是年,另一位著名的治运专家潘季驯,为使黄河水不得直射清淮,“迁通济闸于甘罗城南,淮、扬间堤坝无不修筑。”(《明史》卷八十四“河渠二?黄河下)
明万历年间,状元出身的江苏无锡知名文人孙继皋(1550年-1610年)《送顾少玄太学游淮阴》一诗云:“曾闻五月惯披裘,底事冲炎赋远游。岂为淮南招隐士,生怜河朔客诸侯。甘罗城古秦云杳,漂母祠空楚水流。日晩烟萝相送出,片帆江岸去悠悠。”诗中隐约绘出甘罗城城址犹存,但已难觅当年的风云遗韵了。(孙继皋《宗伯集》卷十,四库本)
“明崇祯末,(清河)知县周必强复迁(县治)甘罗城。”(《清一统志》卷六十四《淮安府?清河旧城》)按:《淮阴县志》“大事记”:“崇祯元年(1628年),清河县治迁码头镇北一里之甘罗城”。“顺治三年(1646年),清河县治迁小清口,隶属淮安府”。(淮阴区政
府《淮阴(清河)县治从何处迁往清江浦》,原载2003年6月12日《淮安日报》),这本应是甘罗城的又一次发展机遇,然而时运的不济和水患的威胁,使此城始终难有新气象。诗人曹勋当时曾经此地,留有《甘罗城》一诗:“孤城留得少年名,晓日黄河气尚英。我是夷门迟暮客,更无情绪说甘生。”(《檇李诗系》卷二十,四库本)尽管清河县治移入甘罗城,但它已是河口一孤城了。
明末清初文人彭孙贻(1615年-1673年)从家乡浙江海盐北上途径淮阴时,有《行经甘罗城》一诗云:“甘罗年十二,雄辩立高名。片语走燕相,赵王远郊迎。奇策下河间,童子作上卿。兹方隔息壤,乃有甘罗城。书传多附会,况此流俗情。异人不世出,借为地产荣。驱马下桃源,鸣鞭过河涘。黄流行已穷,清川从此始……”(《茗斋集》,《四部丛刊》续编,第2592册 )诗人触景生情,借甘罗少年立功名一事而大发感慨和议论。他认为运河边上的这个“甘罗城”与甘罗当年立功立事之地相隔太远,当是后人附会所致。因为像甘罗这样一位不世出的异人,名声高扬,人们自然都想假其名而荣一方的。这一论调与宋人徐积的观点异曲同工,两人都是“甘罗城”的怀疑论者。在此城边,诗人目睹了“蓄清涮黄”后带来的显着成效:“黄流行已穷,清川从此始。”
清朝,随着“蓄清涮黄”治河方略的继续实施,甘罗城一带成了防汛要地。“清河县县丞,驻扎甘罗城,修防运河汛地,上自甘罗城西南角起,下至山阳县界横堤头止。”(河道总督靳辅撰《文襄奏疏》卷四《治河题藁》,四库本)“清河县旧有甘罗城运口二工,近又增惠济祠一险。本年更增玉皇阁险工一处,共酌拨该县岁修夫八百名,协助河兵力作。”(同上,卷五)“此甘罗城运口逼近黄河,河水内灌,淤垫山清、高宝之河道,每年冬底,必大起民夫挑挖,以济新运,不无劳民伤财。”(同上,卷八)
(作者:顾建国 审核:朱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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